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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月号山西晚报封面人物田建文38载扎根基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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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次选择,成就一段考古传奇

年9月10日,山西省文物局下发《关于在全省文物系统开展向田建文同志学习的通知》,要求学习田建文“坚定不移的理想信念”“甘于奉献的考古情怀”“精益求精的治学精神”“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”。

“田建文,男,年生,山西襄汾人,中共*员。年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后,主动回到家乡,扎根基层一线从事考古工作至今,现为山西省考古研究院二级研究馆员。”这是《通知》中的一段介绍,没有过多渲染,甚至没有修饰,看后却让人产生了疑问。

年生,年就大学毕业。那说明,田建文不到16岁就上了大学,还是北京大学。年,改革开放初期,人才尤其是青年人才缺乏,大学生都被称为“天之骄子”,田建文作为北大的高材生怎么到了基层工作?当时实行大学生分配制度,组织决定高校毕业生的就业去向,不是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田建文的“主动回到家乡”背后有什么故事?38年在基层,寥寥几个字一笔带过的是一个人几乎全部的职业生涯,就算毕业时有激情有理想,难道中途没有后悔没有纠结?

带着这些问题,山西晚报记者开始了对田建文人生的回溯。

选专业 15岁走上考古之路
  

田建文出生在襄汾县北王村。襄汾县由襄陵县和汾城县于年合并而成,都是设县上千年的古县,历史可以一直上溯到上古的尧舜时期。襄汾陶寺遗址如今便以“尧都”“最早中国”而著名。可以想见,境内文化古迹、遗存之丰富。有些报道说,正是村里的古迹,让田建文走上考古之路。

田建文否认了这一点。他出生在普通农家,一个小孩子其实对考古没有什么认识。但可以确定的是,他自小聪慧,5岁入学,进了村里办的学前班,和一年级的学生在一起学习。半年后学前班停办,他就跟着一年级直接上了二年级。那时候的学制是小学初中高中“”,于是,年,15岁的时候,他就可以考大学了。

田建文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,第二志愿是西北大学,第三志愿是吉林大学。当时填报志愿,不像现在这样,是考完试、分数出来后填报,要在考试之前确定。看着志愿中这些名校,可以想见他学习有多好,又有多么自信。时过境迁,田建文现在说,“当时课本简单,我几乎都能背下来”。

三所大学,他都选择了历史系考古专业,似乎证明了田建文对考古的热爱。其实,也不尽然。

年,“文革”结束不久,特殊年代带给人的影响还很深,对于文学、艺术这些学科,总害怕被*治风潮所波及。田建文的堂伯父是县剧团的导演,之前受了些冲击,所以家里面并不希望他学文科,田建文从自己的性格和学习成绩出发也不倾向理工科。在文科的众多学科里,考古是冷门,且和土坷垃打交道多,挖出来什么就是什么,特性和理工科最为接近。所以,他才报考了考古专业。这样的阴差阳错,成就了他传奇的考古人生。

选工作 不当老师甘做技工
  

上了大学之后,田建文才对考古有了准确的认知。宿白、吕遵锷、李仰松、俞伟超、严文明、李伯谦等等这些全国著名的考古学界专家都是他的老师,实习的时候,带队老师邹衡被称为“商周考古第一人”。

也就是在北大,田建文对考古的热爱被激发出来。邹衡带他们去了翼城和曲沃交界处的天马—曲村遗址。邹衡随便捡起一块小小的陶片,看看上面的纹路,就准确断定了年代。这让田建文崇拜仰慕,也让他确立了自己的使命:用考古学的手段、材料和方法书写中国古代史。如果说报考考古专业,还是田建文少时有些偶然的选择,那么这一次,他将用全部的才华和生命来证明他的选择。

大学毕业的时候,田建文被分配到山西师范大学*教系。高校教师,身居象牙塔,社会地位高,收入也不错,然而,田建文拒绝去报到。

田建文说,他没学过教育,没有教书育人的本事,去了师范大学培养教师,不是误人子弟吗?更何况,当时全国只有9个高等院校有考古专业,没有任何一个师范类大学开设考古专业,他去了也无用武之地。“我想干考古,一点儿也不愿意去教学,只愿意从事具体的考古工作。”田建文说。

然而,派遣证已经到了山西师范大学。那个年代,想改派并不是那么容易,田建文四处申请,诉说理由,宣示对考古的热爱。但制度就是制度,于是,他心一横,不上班不报到,直接去了侯马的考古工地。

因为大学期间对晋国史产生的兴趣,田建文跑去了侯马。侯马是晋国晚期都城所在地,有大量的考古工地。田建文赖在那里不走,甘愿当一个无名无分的临时工。

10个月后,省里面看到了他的坚定,也被他的热情和决心打动,把他改派到了山西省文物局。工作地点还在侯马工作站,身份还是临时工,领的是技工的工资。从干部到技工,他虽感到有点儿落差,但能让他干考古,其他的也就都无所谓了。

选前途留在侯马坚守一线
  

考古的意义,田建文说是要“书写中国史”,还有种诗意的说法是“追寻祖先走过的路”。但是,真正从事起考古工作,体现不出那种崇高感,更看不出一点诗意。

考古工作者行走在荒郊野岭(田野考察),风吹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,如果有发现,工作就变成挖土刨坑(探方)和拼凑碎陶烂瓦(拼对),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成就感可言,更没有盗墓小说描绘的那么惊险刺激,一点小小的成果都要经过长时间枯燥且乏味的操作。

田建文大学毕业时20岁,年轻人有热情爱冲动,一些阻碍更会激发起好胜心来。所以投身于考古是真诚的也是可以理解的。然而,靠着热情终究不会长久,考古需要的是甘坐“冷板凳”的沉静和不计得失的韧性。

对这种枯燥的工作,一旦过了新鲜期,就会陷入迷茫和无力感,有些人选择离开,有些人虽然留下来但也在日复一日中丧失斗志。

田建文也有离开的机会,在许多人看来,甚至是改变命运向上跃升的机会。

年11月,晋南地区有个考古项目,考古学泰斗、北大教授苏秉琦前来考察,田建文负责陪同。对这样聪明、勤奋、好学的年轻人,没一个老师不会喜欢。苏秉琦就想收归门下,后来又委托给自己的弟子、国内史前考古权威、吉林大学教授张忠培。为了收到这个好苗子,招考条件简直为田建文量身打造:基层实际工作经验,有重大成果,但有一个条例是:为侯马工作站培养人才。

年研究生毕业,命运给了田建文又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。他可以去北京工作,回山西也能留在太原,哪儿都比侯马好。然而,田建文都放弃了。因为他研究生学习的方向是“*河流域的新石器时代考古”。他认为,要完成这个课题,必须在一线,必须在基层,于是又返回当时的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。

当时的山西,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还是个空白,田建文立志要填补上这个空白。年,田建文和同事在一次田野考察中,偶然发现了枣园文化遗址,这是迄今为止山西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。

然而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,必然会给他磨难,并让他从磨难中得到淬炼。年4月,32岁的田建文遭遇车祸,头部受了重伤,做了开颅手术。不幸中的万幸,手术很成功。一周后,田建文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,不听医生劝诫,偷偷跑回考古工地。路上颠簸,再次颅内大出血,又做了两次开颅手术,才算抢下这条命,但也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,话说不了,路走不了。

恢复的过程很艰难,然而也有几分神奇。因为在家里恢复得不理想,熟知他秉性的好友、同事们把他拉到了考古工地上,每日所见所闻都是田建文最念念不忘的“景色”,薛新明希望它们能刺激田建文。果然,手术一年多后,两人在一起散步时,田建文嘴里蹦出了两个字就是“考古”。或者可以说,因为田建文将全部的生命献给了考古事业,而这项事业也不吝回报给了他第二次生命。

年,田建文已经恢复到可以独自锻炼。组织上照顾他,将他调离一线,担任山西金墓博物馆馆长。但几年后,田建文又回到了考古一线,田野调查、探方以及整理挖掘出来的材料,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,他的热爱依旧,勤奋依旧,没人能看出这是一个曾跨越过生死大关的人。

田建文说,他恢复的方法就是走路。50岁以前,一天要走步,上午步,下午步。50岁以后,每天也有步。别人去考古工地坐车去,他就是走着去。不仅锻炼身体,同时也在思索考古学的一些问题,也在观察着工地周围的情况。

年后,田建文决心要把“丢失的时间找回来”,连续参加或主持了浮山桥北商周墓地、绛县横水西周墓地、曹家庄汉代墓葬、闻喜上郭—邱家庄遗址等几个大项目,成果斐然。

于是,在山西考古界里,就长久地有这样一个身影,斜挎着绿色*挎包,蜷着一只手,拖着一条腿,行走在遗址、墓葬以及残垣之间,步履匆匆而缓慢,形象并不伟岸,也不光辉,然而,这样的一道身影,为山西的考古事业留下了传奇,更讲述着隐没于*土之下的祖先故事,为中华文明史留下最可靠的注释。

八字箴言,薪传三代学人精神

现在,田建文有个绰号叫“二五蛋”,指他年在临汾、运城二市五县主持发掘过10个考古工地。而此前参与和主持过的考古项目就更多了。同时,历年也有多篇50多万字论文发表,对枣园文化和晋国晚期都城的论证,更有非常重大和重要的学术成果。这么多成绩,得益于他38年来扎根基层深入一线勤奋的工作,也来自于中国考古人薪火相传的治学精神。

“让材料牵着鼻子走”
  

9月17日,跟着田建文,山西晚报记者一行来到闻喜县上郭—邱家庄遗址。这是一处晋国晚期的文化遗存。路上,田建文随手指点,在遍布田垄和公路的原野上,勾勒出一座两千多前的雄伟城池。他说,这儿是古曲沃,曾是晋国第一大城。春秋早期晋国小宗篡夺大宗的曲沃代翼故事就从这儿开始。然而记者一行只看见青色的庄稼蔓延至天边,无法如田建文一样,眼中是一幕幕恢弘的历史大戏。

遗址已经经过发掘,发现的陶片、瓦片装了成百袋,一袋一袋摆放在工地操作间的架子上,还有一些就铺在塑料布上,这是洗过要晾晒的陶片。探方也开得整整齐齐,往下挖了两米深,其中有些圆圆的坑。

田建文说,这是一个晋国晚期的大壕沟,是当时人们填埋垃圾的地方。但这个大壕沟连古人也不知道,下面还有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晚期人类生活的遗迹。“这儿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,这儿是劳作的地方。”他给山西晚报记者说着,和刚才一样,在记者眼里,这里还是平平无奇的土坑土堆,在他眼里,却已经浮现出四五千年前一户普通人家生活的景象。

发现的这些陶片、瓦片,得一片片清洗、拼对,也许能拼对出来个什么陶陶罐罐,也许本身就是孤立零散的,但没拼对以前,谁也不知道。这是个枯燥单调的活儿,且需要分外细致以及对这些陶片的熟稔。38年来,田建文早喜欢上了干这个活儿,毫不起眼的陶片,他会说花纹造型是多么得美。

这也是考古工作非常重要的一环,是许多重大考古发现的基础。田建文,北京大学上本科、吉林大学上研究生,对他个人事业最有影响的就是学到了实事求是的精神,张忠培曾告诉过他“让材料牵着鼻子走”,以物论史,透物见人,代死人说话,达到把死人说活的目的。事实上,这也是张忠培的老师、新中国考古事业开创者之一苏秉琦坚持的观点。三代考古工作者薪火相传,夯实着中国考古学的根基,为中国考古事业划定了正确的路径。

田建文素来要求自己“让材料牵着鼻子走”,他的收获和遗憾都来自于此。年,他在《北方文物》上发表过以此为题的文章,回顾了自己在侯马晋国遗址20多年的研究中,“有三个问题犯了没有吃透考古材料,就‘乱戴帽子’的毛病。”比如因名取义,将侯马东台神村西北、汾河岸边三座大型夯土台基认作是祭祀汾河河神台骀的场所,事实上那是早已经消失在史籍中的晋虒祁宫遗址。

坚持这种学风,田建文有些时候甚至会反对自己老师的观点。考古大家邹衡是带着田建文实习的老师,他摸陶片的功夫尤其令田建文佩服和敬仰。年,曲沃县天马—曲村遗址发现,邹衡先生断为晋国的始封地“唐”,但田建文发表《晋国早期都邑探索》一文否定了这种观点,其中一个原因就是,遗址没有发现殷墟时期的文化遗存。后来的考古发掘证实了田建文的观点,这让他感慨:“‘让材料牵着鼻子走’,大音声希!”田建文听说,邹衡先生非但没生气,反而非常赞赏。

邹衡先生的误会,缘于接受古代文献的误导。田建文由此思考考古工作和文献资料的关系。他后来说,“对于考古研究来说,只能把一条文献当做一件器物或一处遗迹来看待,最终目的是达到与历史学殊途同归。”这即是说,不说文献或有真伪,哪怕就是真实的,考古发现和文献资料也只能是互相印证,而不是用考古发现去证明文献资料。考古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东西,考古工作者要以考古学的手段、材料和方法去书写历史,即苏秉琦徐先生说的“考古学的目的是修国史”。

正因如此,虽然说考古工作者需要具备文学、文字、文献、艺术等多方面的素养,但最重要的还是通过自己的实践,建立自己的一套认知系统,才有可能达到或者走进人类的真实历史,这片土地上的真实历史。

“毕生考古功力的体现”
  

作为华夏文明的发祥地,山西很早就有人类蕃息繁衍。一万年以前的旧石器文化遗址有几百处,但多年来没有找到一处距今一万年到七千年的新石器文化遗址。田建文的研究方向是“*河流域新石器时代考古”,找到这样的文化遗址,可以说是他的使命。

田建文他们也在寻找,在晋南大地上“游荡”,听说翼城枣园村曾发现过红陶片,就跑到了那里,经过几天对周围地区调查之后,好戏在最后。同事杨林中后来回忆:

年5月11日一大早,我们来到了小河口水库东北的枣园村,一路上我笨鸟先飞拿着铁锹在前面披荆斩棘,薛新明唱着吕梁山民间小调,田建文跳着过河掉进齐腰深的淤泥里,快乐地来到枣园村。先是在村外调查但收获不大,抱着一丝幻想我们进村了,在一条通往村中的小路边垃圾堆旁边,我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发生了。垃圾堆旁边的洋槐树上拴着一头牛犊,调皮的田建文用手铲挑逗着牛犊,牛犊恼怒之下刨动着身下的垃圾,结果竟露出红陶片,田建文激动地说,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
经过清理发掘,发现这是古代房屋遗址,房内出土很多破碎红陶片,复原出二十多件陶器,其中泥质陶壶、钵、盆,陶质细腻,呈鲜艳的红色,独树一格。开始命名为枣园H1遗存,不久便改称为“枣园文化”。年又发掘了枣园遗址,在两米的地层内,发现了延展了年的三期遗存,总共出土、复原了陶器多件,并发掘出大批石器和骨器,研究确定大约距今—年。这是山西最早的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。田建文和同事薛新民、杨林中提出,盛极一时的庙底沟文化就是由枣园文化发展而来的,由此掀起了新一轮的对庙底沟文化谱系、渊源重新研究的浪潮。

田建文的诸多成果都是如此,用确凿无疑、真实无误的考古材料,促使、推动人们对历史重新思考和认识。

夏县西阴遗址,在这个中国考古学开始的地方,田建文和同事又一次发掘,得出结论,西阴文化完全可以替代沿用已久的庙底沟文化,并确定了它在仰韶文化中的定位。

侯马晋国遗址,他提出宫城保护晋公、六卿占据“卿城”等的“新田模式”,得出“晋都新田为中国城市发展史的里程碑,它开创了战国一代城市形制的先河”;

绛县横水墓地,田建文在清理出土的铜鼎、铜卣等器物上发现铭文,后来证明是文献中没有记载的“倗”国遗物,一个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西周诸侯国由此重新为世人所知;

他分析不同地方不同时代不同遗址、墓葬中出土的陶鬲,得出结论,西周早期,晋文化是周文化的一部分,而在后期,周文化已成为晋文化一部分,对梳理晋文化源流、脉络和发展有很强的启示意义。

另外,他的研究从远古时期开始一直延伸,春秋战国、秦汉乃至宋元辽金。他通过对稷山县马村金元时期段氏家族墓葬的考察,总结出“善孝养家,善食养生,善戏养神”的三善文化,提出“弘扬和继承这一优秀的文化遗产,让它在今天获得新生,注入新的活力,并影响明天乃至永久”。

38年来,田建文成就惊人,他自己也颇为骄傲,以至于阻止儿子“子承父业”报考考古专业的理由竟然是“干考古,你再干也干不过我;因为你不如我幸运,没有那么多名师的指导。”38年后的今天,问起他最为得意的项目或者发现,他说是年在隰县调查时发现了一个接近底部有钻孔的罐子。他据此判断,匈奴人来过这里。那个钻孔是匈奴人做奶酪留下的,汉族没有这样的习惯。他说,别人看到也可能分辨不出来,那是他“毕生考古功力的体现”。并且,那个发现印证了他们关于蒲县曹家庄墓地结论的正确性。

蒲县曹家庄墓地是年初开始发掘的,清理出墓葬42座,时间从战国晚期延续到王莽时期。在曹家庄墓地一些洞室墓里,他发现了底部有大方形戳记的陶器。综合墓室规制和葬俗的研究,他由此断定是汉武帝时期投降过来的匈奴人的墓葬。这一发现弥补了*河以东的广大范围内未见匈奴文化的空白。

让田建文最为感喟的是,曹家庄墓地整个发掘、研究过程,都是在他导师张忠培先生远程指导下进行的,是师生深厚情谊的另一种体现。

尽管当时田建文已经是卓有建树的考古学家了,在张忠培先生的眼里,他还是那个20出头刚入门下的年轻人。张忠培对弟子们要求非常严格,也随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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