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刊
（第期）
小气的母亲
文/白俊平
人们常津津乐道严父慈母持家，大概这是每人心中幸福家庭的标配。“慈母倚门情，游子行路苦。”一声母亲，总会让人想起童年的憧憬，游子的梦萦，生活的温情，经历挫折后的温暖臂膀。
我的母亲严胜于慈，因父亲长年在外工作，日常家务、教育孩子的重任便由她一力承担。记忆中，母亲说话做事有魄力、有主见，在孩子们贪吃贪玩的小事上，回家说说也算就了；如果涉及偷窃、说慌、拼脏话等恶习，那绝不轻饶，诱回家棍棒伺候。她教育孩子以讲道理为主，声泪俱下，气愤至极也不会脏话出口，我们却从心里怵她。
母亲出生于晋北的名镇，处交通要道，商贾云集，自古繁华。上世纪五十年代初，逢上饥饿年景，她才嫁到农村。当时她文化程度不算低，村上几度邀她担任妇女主任，终因不喜抛头露面而作罢。在那个让饥饿折磨怕了的年代，农村人很吃香，窑洞里一溜几个大瓮装满了粮食，那就是上好人家，城里姑娘喊着抢着来嫁。娶媳妇这招管用，于是就有了虚假，有的农家就想法作弊。瓮子下面大半是土，隔个竹盖，上面平铺上令人艳羡的粮食，多年的光棍因此就能有了媳妇。
母亲会过日子的名声，在街坊邻里间是传开的。童年记忆里，我家一年吃的素油都搁在一斤的油瓶里。每次做菜，用筷子滴一滴；想丰盛了，筷子多停留一会。凉菜、热菜，*金一滴，便飘香四溢。一般时候，筷子停留很短，围坐的孩子们眼睛滴溜溜的紧盯着，好生失望。放在现在，搁半瓶油也吃不出儿时那香喷喷的味道。吃油一年正好一瓶，仿佛计算好的。母亲那会儿过日子，靠的是精打细算，才勉强维持体面。平时节俭至吝啬，来客人了或逢节假日，才有了让外人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生活。做饭时，有吃的，有看的；穿衣服，人前光鲜，里面凑合；过日子，人前有脸面，人后多穷苦。
家中常备的唯一用药是“小儿安”，孩子们无论肚疼、脑热、感冒，几粒病除。再辅助上个水果罐头，或是来一碗白面面条，包治百病，健康如初。
母亲于孩子们学业上的开销，颇显大气，常惹人笑话。我上初二的时候，在镇上的新华书店看上了一套墨绿色封面的《史记》，“史家之绝唱，无韵之离骚。”那句评价一直勾着我的*。一看定价60多块，心先凉了半截。在80年代初，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。踌躇良久，我终按捺不住强烈的欲望，试探着跟母亲开口。母亲简短问了几句就答应了，异常爽快，出乎我意料。后来渐渐知道，母亲除吃穿花销格外节俭外，于购买书籍一类的，鲜有迟疑。凡是与上学有关的开支，二话不说，一掷千金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疑。也因此惹得邻居们的嘲讽，几本破书，值当吗？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厌倦上学，看着一大柜子书，终究开不了这个口，只好硬着头皮坚持下来。
母亲的口头禅，人一生吃穿皆要节省，不能辜负老天爷的恩赐。人不能闲着没事，无事就会生非。她是一位基督教徒，一生以荣神益人、谦卑忍耐为念，口中常常念叨，有付出必有回报，所谓山有峰顶，海有彼岸，漫漫征途，终有回报。
母亲的规矩很多，能吃的食物不能丢，暴殄天物。现如今，家中早已丰衣足食，母亲对于坏了的吃食仍舍不得扔，宁肯吃坏身体。穿过的衣服，没缝没洞不能丢，还得小辈们偷偷瞒着去扔。晚年，她常没事找事，喜欢缝补旧衣服，累得腰酸腿疼。晚辈穿退下来的衣服，她给收拾整齐了，码放在柜中，不舍得穿。儿女给购置的新衣服，平时不穿，束之高阁。有时我威胁说，不穿就扔了，才不情愿地穿上几天。过了几年，新的成旧的了，才高兴地穿上，还不忘给街坊四邻炫耀，夸张地数说儿女孙辈们的种种好来。成全晚辈们能干与孝顺的名誉，大概是天下母亲的通病。
母亲是个倔强好胜的人。当年，下乡干部到村子里要吃派饭，那是显示一家人的家境与主妇们能干的时候。大队干部提前四五天就通知了，巧妇们早早就竭尽所能，准备上了。平时积攒的鸡蛋、白面、大米做主食，鸡蛋换下的零钱变成糖果、烟酒，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、吃公家饭的县里人。临到我家，细粮不多，一般做成的饭刚够给公家人吃。母亲怕幼小儿女们馋，失了脸面，早早就让我们在大街上玩，看人家走了才让回家。
母亲如今年老多病，不知不觉中性情大变，说话做事不再那么刚强有主见，更多会倾听儿女们的意见，说些软弱随人的话。追思往昔，她常自嘲曾经的争强好胜，连连说不值得。亲情总是向下生长，闲暇时检讨自己，我们孝顺父母总是缺乏耐心。对父母最好的态度还是妥协，或者是理解，或者就是算了。如果父母在晚辈面前，变得谨言慎行、小心翼翼了，学会看儿女们的脸色行事了，那是做儿女最大的不忍与心痛。
前年，母亲腰疼难忍，先后去县、市医院诊疗，被疑似为癌症。我们姐弟三人心怀不甘，匆忙将母亲转至山大二院。诚惶诚恐拿出片子让老专家看，老人家郑重告诉我们，肯定不是癌症，最大怀疑是骨结核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。整整一星期的各种检查，终于给出了诊断结论，是现在罕见的结核病，而且得做手术固定腰椎。推进手术室的刹那，一向刚强的母亲，眼神无助地望着儿女，久久不离，显得是那么瘦小、羸弱。住了10医院，除去医保报销，实花5万多元。我们不敢说实情，只说花了一万多，这是她心里能承受的数。出院时，主治大夫一再吩咐，一定要给母亲加强营养，因为得病与贫血有很大关系。回家疗养一段时间后，母亲又开始在吃喝上小里小气了，推说治病花了那么多钱。我一时气恼，说再贵的吃喝，也没住院、吃药贵。母亲刹时泪如雨下，扭过头强忍着抽泣。那场景，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，饱含着说不清的悲悯滋味。
日进暮年，已视富贵为等闲，感恩上苍，使我们今生结有这段母子因缘。父母尚在苟且，我们不敢盲目追求诗和远方，唯望彼此珍惜珍重，相携前行，陪父母慢慢变老。
白俊平作品荐读★破局★官相★雪中佛国作家简介白俊平，男，山西五台人，生于年9月，公务员，本科学历，爱文学，爱工作，爱生活，爱人世。闲暇时分，徜徉于文学海洋，收获无多，情致不减。有短篇屡见于《山西日报》《山西晚报》《忻州晚报》《绝对文学》等，笔耕不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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