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榆次区人民检察院李砚明
郝毛虎其人其事
60年代初,因国家“六二压”*策,郝毛虎随父亲回到了老家中郝村。在太原铸造厂已是熟练技工的他,实在无法面对社员们辛苦劳作一年,一个工只有两三毛分红的现实。于是,郝毛虎开始了他的“打工”生涯。
郝毛虎“打工”,骑一辆破得早已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自行车,走村串户,给人们打把剪子、菜刀,给生产队裁把铡草刀什么的。在那个不允许社员搞副业的年代,这样的“打工”注定是早出晚归,偷偷摸摸,充满着数不清的艰辛。可郝毛虎“磨刀儿——”、“起剪子——嘞”地跑遍了几个公社的生产队,换回几斤小米、一袋山药蛋,维持生活。
东郝村70多岁的郝瑞云至今还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几了,郝毛虎给他打的一把剪刀,30多年了,还轻快如初。郝毛虎干活简直跟玩杂耍一般,既神情专注,又轻松自如。两眼盯着锤砧,那破裂的双手,一只不停地翻着铁钳,一只不停地落下铁锤,伴着那有节奏的叮铛声,那烧红了的铁块,或卷或展,或短或长,不一会,泥捏般地一把剪子就打成型了。
不久,生产队发现了他的行踪,要批斗他。执拗的郝毛虎任由队里处罚,可他还是要出去“打工”。队里终于同意了他,条件是每天交生产队6块钱,队里给他记一个工。平时没有一点收入的生产队,也是想借郝毛虎“打工”能有点灵活。条件虽然苛刻,可他还是同意了。几年下来,硬是凭着他精湛的技术和超常的辛苦,郝毛虎把自己的名声传了出去,也积累了一些资金。做事大胆的郝毛虎,又跟队里商议,以生产队副业组的名义,占用队里的长庆寺,搞机加工。队里从郝毛虎外出“打工”中受了益,他要扩大生产便同意了他。这样,郝毛虎把他的队伍开进了多年失修的破庙。
郝毛虎的生产也由打裁剪子、菜刀、锄头、镰刀等小玩意,变成了大件。那时,东赵罐头厂、晋中药材公司、晋中绵麻公司、液压厂的房梁,百货公司、百货二级站的货架,有的机关的钢管床、学校的课桌椅,邮电局的保险柜,等等,都是在他那扣子、锤子、钻床、电焊氧焊、风箱、吹风机这样简陋的条件下,一件一件地敲打出来的。作者记得,年在育红学校(即东大街上的“二完小”)上小学5年级时,学校新盖的几间教室的大梁,就是用粗粗的螺纹钢焊接成的大三角架代替了原来的粗木大梁。不知道是不是郝毛虎做的。
郝毛虎的副业组发展了,队里的分红也随之增加。队里的一个工成了一块二、一块三,高出其他生产队八九毛,让他们羡慕不已。社员们给他编出顺口溜:“郝毛虎真神通,挣得钱数不清”,“郝毛虎叫黑钢,×(把)叉大梁盖起房”云云。
然而,他们的生产发展来之不易。郝毛虎白天到城里揽活,跑遍了小城可能供给他材料的单位,走遍了可能需要加工产品的厂矿。他跟经纬厂、锦纶厂、大小卫东厂、物资局、水泵厂、榆次黑白铁业社等单位都建立了机械加工关系,人家要什么就给人家加工什么,人家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交货。为了揽活,也给人家送东西,像小鸡什么的,也请人家吃饭。
郝毛虎在城里联系业务,经常很晚回来。路不好走,又要经过一段河滩和一个树林。他兄弟们就跟他约定,在离城又近点的小东关村口等,接他回来。当年跟着哥哥干活的郝贵宝说:“回来,你看他的人吧,跟白天进城简直是两个人,走路都蔫蔫的。”
郝贵宝说,那时的活多得干不完,一年到头也没有个闲。他们十几个人,每天4点钟起床,一直干到夜里10点多。12个厚的(mm)钢板,都是烧红了,冷了再烧,用扣子、钳子、锤子一下一下裁下来。有时,他们一夜要焊接70多根檩条。现在化工厂礼堂的房梁,18米长,30公分宽,3米多高,是他们十几个人,用了三个小平车给人家送去。起大梁没有吊车,他们是站在山墙上绳子拉,下边的人肩抗,杠子顶,硬是那样人工安装起来的。
那时的冬天似乎特别冷。一次,他到信用社办事,我们久等不见回来。赶到信用社一看,人家早就下班了,而他竟蹲在地上呼呼地睡着了。地上下了几寸厚的雪,我们冻得在地上跳,可他就那么睡着了。他是累的呀。
生产发展了,他们的生活自然也比一般社员好。当时城里仅有的几家饭店,人民饭店、国营饭店、延年居,他们是常客。人们传言:郝毛虎“过油肉的发票上秤秤”。而郝毛虎也并没有忘记队里的社员。潇河水正从村口流过。河水涨的时候,人们不是挽起裤腿过去,就是绕道源涡或郭村,很不方便。郝毛虎用自家的槽钢焊了一个小桥梁,上边搭上木板,小桥简陋,可大大方便了社员们出行。村里谁家大门上坏了一个门钹子,需要一个大铆钉什么的,郝毛虎从来是来者不拒,不收分文。
说到郝毛虎后来的遭遇,郝贵宝的话语一下沉了下来,说:“他终究是一个干事的人。”
年,报纸上开始批判新生的资产阶级暴发户,郝毛虎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。作者还记得,上初中时,报纸反对资产阶级法权,老师念批判材料,说郝毛虎搞副业,在大队的喇叭上一呜叫,社员们丢下队长安排的活就往他家跑。
一开始,公社让大队批斗。郝毛虎平时为人厚道,对生产队又多有贡献,队里批斗,没人参加。队里批不起来,公社就下来干部,在大队办郝毛虎的“学习班”。
说起当年郝毛虎住“学习班”,村里一位也是姓郝,70多岁的妇女,还惊异地告诉作者,那天的天气挺好,没风没雨的,她在庙前的空地上坐着。她看见,郝毛虎从庙里出来,突然来了一阵旋风一下,卷起地上的*土,把他团团围住,郝毛虎捂住脸,转了一下身,以为会躲过这一阵风,可那风并没有散去。他就使劲挥两只胳膊,驱赶旋风。那旋风还就是旋呀旋,怎么也不散。他又脱下帽子,一个劲地拍打驱赶。那一阵旋风硬是围着他转了好几圈,才终于散去。第二天,郝毛虎就住进了“学习班”。这算什么症兆呢?郝毛虎可是一个厚道人呢。老妇人叹息道。
一向自信的郝毛虎很不服气,对给他送饭的家人说:“没事,咱没偷没抢,凭苦力吃饭,过两天我就回家了。”可过了两天,市里在村口的一块空地上召开万人大会,郝毛虎被捆绑着站在汽车上,脖子上挂着牌子,狠批一顿“新生的资产阶级暴发户郝毛虎”后,将他关进了看守所。这一关,就是三年多,到年底才出来。
郝毛虎从小就很机灵。书虽只读到小学,却是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,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。52岁的郝毛虎的二女儿郝丽英当年听爷爷说,父亲10来岁的时候,太原刚解放。打仗炸开的城门楼和城墙上,露出很多长长的厚木。父亲买了一把斧头,把长木劈短,捆成整整齐齐的一捆,在城里卖。卖了钱,买饼子吃。
住了看守所郝毛虎见里边的手铐脚镣,笨笨的,不好用,就跟干部说,我给你们打,肯定比原来的好。干部同意了。家属会见,郝毛虎让家人拿来他的家伙事。他把一根铁条窝回来,两头砸扁,中间通了眼。大小合适,对起来,一根铁棍穿过去,一头是钉帽,一头留了眼,上锁。他又特意把手铐脚镣箍打得圆润,不至于割肉,减少犯人的痛苦。郝毛虎打的手铐脚镣,看守所用了好长时间。犯人在看守所打造铐犯人的手铐脚镣,算是郝毛虎的一件奇事吧。
住了几年看守所,与看守所的干部惯了。会见日郝丽英跟哥哥去见父亲,还能跑到里边去,问爸爸在这里能不能吃饱,衣服里还给爸爸带了烟。郝毛虎告诉女儿,能吃饱,让家里不要牵挂。郝毛虎出来后,又认识了交警。改革初期,顺城街上的交警岗楼、机动车道上的防护栏,都是郝毛虎做的。
年1月,作者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检察院。参加检察机关恢复重建、后来任榆次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的石宝登,有时对我们稍后进院的人说,咱们院恢复重建的牌子还是他和郝毛虎挂起来的呢。郝毛虎从看守所出来,到检察院来要求平反。那天,他正好来到院里,老石叫上他,两人抬着把“榆次市人民检察院”的牌子挂到了临街的大门水泥柱子上。要求平反的上访人员挂检察院的牌子,算是郝毛虎的又一件奇事了。
再后来,90年代中,一次,机关到中郝村植树,中午在他家吃饭。作者才见到早已闻名却一直未曾见过的郝毛虎。他个子不高,人胖胖的,说话总是乐呵呵的。当时他应该已60多岁了,可吃饭时,还把我们的小干警们喝得不亦乐乎。
改革开放后,精神上解放了的郝毛虎,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,可得从头做起。年,倔强的郝毛虎花元买下了当年开会批斗他的那块空地。几年的打拼,郝毛虎在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圈起了大院,盖起了厂房,买来了设备,搞起了铸造。年,待他想再大干一场时,老人竟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去了。郝贵宝几次沉痛地说,他的一生充满了艰辛。
适应现实去生活往往是大多数人的生存方式。然而也总有人逆现实生活而去。这样的人有大人物,也有小人物。大人物或许干出一番改变时代的轰轰烈烈的事业,而小人物却是为了生活为了生存,可他们在时代中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。我想,郝毛虎就是这样的一个小人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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