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语
张石山有一本《穿越文坛三十年》,那文笔真是纵横捭阖,把山西文坛那些趣事乐事好事糗事写尽了,当然出于他的角度,免不了谈起同为石山的另一位文坛宿将韩石山,他笔下的韩石山与我们知道的竟然大不相同。张石山也说到自己,仿如下了一道罪己诏,快乐着也反思着。我们看着两位石山,总有眼前有景道不得之感。倒是有一位毛氏守仁照着他们两个比划了一番,且看是否得你之趣?
刊发于年第11期
仁者乐山,说说张石山
张石山,著名作家,编剧,文化学者,山西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。创作有小说多部,曾两度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,曾获首届“庄重文文学奖”。著有剧本《兄弟如手足》《后水浒英雄传》《吕梁英雄传》《晋文公》等。近年来创作的文化专著有《洪荒的太息》《拷问经典》《穿越——文坛行走30年》《人间耳录经》《被误读的论语》《礼失求诸野》等;连续创作出版了各类主题的长篇小说《攻城》《清明无战事》《六福客栈》等。
次次讲座,点睛之笔都在于有血有肉的细节,让听讲者从民间流传的点点滴滴生存形式中,透彻地感受中国文化的浸润性。比如,一个平平常常的农村老奶奶对乞讨者人格的尊重,一定要让孙子双手端碗送出饭;比如对文化人,对教员的那种尊敬的习俗,比如百姓人家的晨省昏定,都绘声绘色,如影相随……这些大山里(具体说来就是他口中的红崖底)的平常村民,保留的不是典籍文献,是精神活化石。深入开来,他可以细细道破许多不为人注意的秘密,日循一日看惯的事物,原来是具有意味的形式。李泽厚先生的“有意味的形式”,确是不可过目而忘的说法,什么是刀与火不可泯灭的文化?从民间的这些细微的形式中体味去。我二姨父所谓的盂县人的聪明,还可从张石山的另一部书里得到充分体悟,那便是《人间耳录经》,这是一本辑录了民间哲学民间智慧民间情趣等诸多内容的书,各地的文化三套集成我也看过不少,乍看有些类似,细看少有《耳录经》里的文化现实、文化传承给人的印象深。除了作家的眼光与敏锐之外,更多差异在于对民间文化的立场、观念、意识有一种锐利的“看透”,所以其他奉命整理者,大多停留在表面的记录,而石山兄有一种如数家珍般的“懂”,将它们的价值展示给人。他的这种直感在与其相交者中,大多感受得到,因为他的存在,这些耳濡目染的零碎,我们也都耳熟能详了。前年,几位文朋好友到襄樊玩,在汉水游船上,石山兄由岸边的几簇草,讲说起它的学名薤,在诗经中的名篇《薤露》中的读法,及各地的叫法,我们乡间土名叫小蒜。话引到这儿,大家兴味也被唤醒,这拨人大多与田野野菜有过交处,各有各的童趣,就如此这般交流起来。每次到这份上,石山兄都神色俱浓,让朋友们兴趣陡起。这种口才是浸透了珍惜之意的。此时,我便想起老兄家乡红崖底的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们来,无论是神祖牌楼下的内亲众生,还是母系家谱中的外戚群落,之所以呼之欲出,不能不说有一份挚爱的真情在内,是同脉的血肉。至于其未能名闻四海,老兄自说是对农村懂得太多,了解太深了,评论家们望而陌生,无法置喙。我却觉得放翁有一句诗说得不无道理,“诗到无人爱处工。”由此,不能不联想到石山兄的另一本书《礼失求诸野》,这是他与南华门的另一位能人鲁顺民合作的,两人都对乡间文化烂熟于心,这部书便珠联璧合,珠也可以说是散落在民间的古礼,被他们捡拾来,串联起。我这里说的“礼”,是保存在晋中民间的“礼”。石山兄小说中不经意就带出来的细节中,看得到他对传统的仁恭礼法的熟悉。一次,我们聊天时说到过去老人们是不用嘴吹灯的,他们用手掌或者扫炕笤帚扇风来灭蜡。这句话唤醒我的童年记忆。这家伙真眼尖,连这个小小的动作都留神得到。这部书,更是直接叙述保留在民间生活习俗中的礼数。看到我们民族传承文明的痕迹,石山兄应中青社所约,骑马*河行,能那么诗情画意,交那么多朋友,听那么多真实的民歌,见识那么多的民间俗义,除了慧眼一双,还有就是身上保留的古训古礼,让他能极快地成为各地受欢迎的客人,不见外地交往起来。石山兄是南华门院里的民俗专家,礼仪大拿。不管红事白事,都有讲究,这个讲究就是对民俗的认知。而他又能从国学的道上铺陈这些礼仪程序,说来有源,做来有派;出手明白,铺陈有势。按学院派的陈述法,叫:数千载传承不绝的华夏文明,不是封存在典籍中的皇皇巨著,它是奔流不息的处在文明之河。于此,展示了古礼在乡野的动态生存。金瓶似的小山,速写韩石山
韩石山,又名韩安远,山西临猗县人。年出生。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。年调入山西省作家协会,曾任《山西文学》主编、山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。以小说成名,之后写散文、文学评论,有“文坛刀客”之称。近年来潜心于现代文学研究。著有长篇小说《别扭过脸去》,专著《得心应手》,短篇小说集《猪的喜剧》《轻盈的脚步》,中篇小说集《魔子》,散文集《亏心事》《我的小气》,评论集《韩石山文学评论集》,文论集《我手写我心》等。主要著作有《韩石山文学评论集》《李健吾传》《徐志摩传》《寻访林徽因》《少不读鲁迅,老不读胡适》《谁红跟谁急》等。
金瓶似的小山,相当一个时间段里,一见这个题目,作家圈里便知道说谁。没错,是老韩,韩石山先生每逢小聚或者大聚,只要有酒,酒后必然要献上这项节目。
为何先说作家圈,如果没有这个限定,只凭这首歌,别人会斜视了韩某其人,而听过他唱歌,且看过他东倒西歪,没有一个正形演出台风的人,才真正理解得了从此开始作法的妙处。
老韩的演出,语音是临猗口音,且不说,唱的歌儿没有一个音符放置原调上,没有一个动作落在节拍上。可想而知,这难度有多大,一个人唱歌,不跑调是专业素质,然而全跑调,且每次跑调全在痒痒肉上,这就是超现实主义。你不笑,简直不可能。
你若看过老韩中年以后的文章,你就能联想到这种似跑调而实有自己音韵追求的精神实质。古人为其预造过一个词,放浪形骸,他就这么放得开,浪得起,无论唱歌,写文章,还是演说,乃至平常与人交谈,都一以贯之保持了韩式风格。比如领导来作协看望作家,这是领导艺术,请大家提提意见,工作套话,场面话,他就可能当真把几条意见摆上桌面,然后哈哈一笑,不让冷场,大有我们喜欢的胡正老先生的作派。胡正先生的笑宏厚响亮,体现的是自信,老韩的笑,有点阴阳不调,耍的是嬉皮士。如何理解?总不可以自己让自己难堪。
再比如老韩给我们省硕果仅存的学问大家张颔作传,颔老研究的是古文字,《侯马盟书》为代表,识的是连文化圈里也少有识者的字,颌老的书法也大多为篆书,古朴典雅,且行事言谈古风扑面,所以,一不小心,传记便可能写得周浩殷盘,佶屈聱牙,而老韩的文笔洒脱如流水,几乎看得见他忍俊不禁的笑容。他以为,《侯马盟书》《古币文编》《张颔学术文集》这类著作,见出颔老的才学,而那些旧体诗词,见出的是颔老的性情及风骨。学者有学者的自尊,也有谦抑,但老韩最喜欢的,却是颔老的自嘲,他嗅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,视为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。所以,他捕捉的细节就可爱,入眼。有些文字或者还觉得“杵老”,但其犯上却不作乱,他要说透其中的道理,常人避而不谈的理,他要讲出口,他有自个儿说话的方式。
一次聊天,颔老由一件事引出的话,看来大学生也扯淡。碰到了老韩麻拐拐上,便认真地捏住话口,不松开:张老,这话我说可以,你说不合适。原因很简单,我上过大学,你没上过。这话也只有老韩说得出,出口无忌这是他一贯追求的话风,二是人们由此看得出两人的关系,近到无须忌讳的程度。老韩此前常铺垫,自己四年大学只上了半年课。偶尔抖抖羽毛,对知者也不刺眼。
他做文章如此,演讲更是追求这种
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味道。老韩毕业于山大,他回自己的母校上讲台,也不曾毕恭毕敬,用一个“二流学校如何培养一流人才”先让校方吃一惊,二流学校?虽然不能不说是现实,但有谁在这种场合要点破这层尴尬呢?他敢放开,因为他有手劲,轻轻一拢收得住,演讲却不老生常谈,开出新生面孔。
韩石山与夫人
好像四九年以后,尤其是五七年后,中国文人说话写文章都一本正经,魏晋风度丧失殆尽,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那种自信,那种放荡,那种俏皮成为缺货,不管文官还是文人,都把中山装的风纪扣扣得严严紧紧,脖颈勒得青筋暴突,也不敢走风漏气一下。倒是西北高原,*河岸边,*土地上,产出这么种玩笑不恭,四顾无人的口吻。
他自称爱美女,天下男子,岂有不爱美女的?但像他这样招摇的文人,当时还稀罕,这个不假,他有招供。先是小说,写一个男子傍晚时常在马路边上看美女,太原市民中的美女,被他活脱脱画出。虽然他用的是小说的眼光,但谁不知道,这是老韩的生活自述,其时,他粉丝还不多,这种情态无异自供。
后来,索性不用虚构,直接入随笔,“路边的女人你要看”“我是怎样看女人的”等等,犹如粉系列。同班的女同学,他也先用美女称之,哪怕是自己钟情不改的书籍,也被他称之为美女。
央视主持人海霞,以至作协主席铁凝,也纷纷被列入美女行列,被择点,用男人的眼光而非作家王国臣子的睥睨。
至于美女加美文,如林徽因,他一顾倾城再顾倾国,也是人所共知,以至他传记中的林氏,敢说他人道不着的风采,差点惹出林家后人的官司。这在三十年代是风流雅趣,到八九十年代,人家不习惯,要依着五讲四美的标准来对照,不可以溢出工笔画的界线去。后来,老韩给名声被弄得很不好的美女才女陆小曼的诗文作序,直言:不会有啥遗憾,后人也不该乱猜测。
老韩是不怕论战的,他天生有这个争锋好斗的性腺,他最初出道,就是一番格斗翻出筋斗云的。那会儿,他还在晋南临猗,一篇针砭不正之风的小说《行路难》,登在《山西日报》副刊上,写司机。那年头,司机也很了得,据说在县城里惹出不少麻烦,报纸上也开了一番争论。这篇小说,在后来的韩石山文集里,不算打眼,但那是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,当时高兴了两方,一是报纸有了读者缘,二是老韩一下子风头健了,不少人一下子知道了有个作家叫韩安远,对了,当时,韩君还不叫石山。
由此开头,他的勇气为世人渐闻,剑走偏锋,却不失锐气,向平庸向陈见挑战,或者有时可称作挑逗。如有篇叫阵的文章叫“钱锺书为何这么凶狠”,不能看题目,这是韩文的常用手段,其实,是为钱打抱不平,为此,引出当事人与他的笔战,把一个与他本来没关系的文坛纠纷接过来,与这位文坛宿将对垒。
要说,老韩的追求在全国显示出独特的魅力,成就他的是一本《少不看鲁迅,老不看胡适》的书,惹出诸多愤怒。鲁迷血脉偾张,送他文坛刀客之狠称,并有代表者用一本书《著名作家的胡言乱语——韩石山的鲁迅论批判》,与之对阵。倒也是,鲁祖是神祖牌位,岂能如此轻薄。殊不知,撸拳出袖的人越多,老韩越是在书桌前偷偷发笑,天下鲁迷,尽入吾彀中矣。这正是他要的效果。
他借着说金庸,道破了其中的通幽曲径,“我来说破吧,中国文坛,不,世界文坛也一样,有一条铁律,谁也难以违拗,就是,凡大作家,必然是誉满天下,谤亦随之。最明显的两个例子,一个是鲁迅,一个是胡适,当然,也可以逆推,那就是看他的‘谤’到了什么程度,什么级别。若到了‘国人皆曰可杀’,不用问,大作家也。”
他以此做推论的逻辑,在另外的文章中导出结论:一个三流作家,也可以反证为大作家。
三流作家,出自自己的对联,出自自己的篆章,但这一反证,就在哈哈一笑中,说出,某,大作家。还不是使人落后的骄傲,而是谦逊在前推导出的结论。
表面说不求历史光荣,但求笔下快活。谁信?成了大作家,焉能不是一种光荣。正所谓听话听反话,不会当傻瓜。
还有一段公案,为读书人所记忆犹新,那便是他的剑刺朝向读书界的大佬、重量级人物*裳。*裳的影响力之大,老韩太知道了,他不管,他只知道拎出一件自己看不惯的事,出卖张充和辛苦费心的赠品,于是向权威发问,《*裳先生,这样的藏品,你也敢卖了?》这文章惹翻了全国的*迷。老韩挑热闹不怕事儿大,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《身败名裂歌》六首,自损自贬,哪里在乎人多势众的围攻场面?
老韩与我省国宝级人物林鹏老也是忘年交,所谓亦师亦友,他称林鹏老的家,是最常去的地方,然而到了到了公众场合,比如共同外出赴宴,要上台阶,他会过去搀扶一把,一边还会说“有事弟子服其劳”。别人这样做,不会这样说,这样说,不免有几分酸,他用那玩世不恭的笑脸帮衬,显出的便是一副和谐相。若至此便作罢,那也只是半个韩式范儿,老韩就是老韩,他叙述这件事儿,后边还不忘调侃自己一行:我也只是在这样的地方表现一下,待到了餐桌上,就只顾自己大快朵颐,绝不会说什么“有酒食,先生馔”了。于是从外到里,脱颖而出。
老韩要调皮、幽默时,往往要转一下文,一来耍笑的天性在童年时被恶劣的环境压抑过,再长出来难免有些畸形,这一点,他与另外一个作家钟道新玩幽默时的感觉就明显不同;二来满肚子的文化水水,总得要溅人几滴,这也由不得自己。
用老韩的一段文言小品,作此文的结束,既看看韩先生家庭和谐的气氛,再给上面的分析加一活例。
这小品的题目叫“雪地遇一老妪”,你能猜想到他写的是谁么?要知内情如何,请看下文宛转——
雪地遇一老妪,问曰:晚上有时间否,来寒舍一叙如何?妪曰:君夫人不在家乎?答曰:归宁矣。妪曰:大胆老儿,竟敢诓我。老翁复曰:可听我唱一段京戏乎?老妪释然,曰:但唱无妨。老翁遂唱道:
我千不恨万不恨,恨只恨,萧何丞相——
你不该,三番两次,两次三番,把我保荐于汉哪王——
老妪听罢离去。有人告诉老翁曰,此乃汝妇,归宁返矣。老翁顿足,羞愧不迭。
隔日,老翁又去配了一副高度近视镜。
老翁者,韩某也。PIC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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