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庆无事，闲坐无聊。
不由想起若干年前，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，
委员当了五年，认识一些朋友，
其中一位，便是大名鼎鼎的书法家沈鹏。
认识沈鹏，是在*协新闻出版组。
新闻出版组，名人比较多，
杨澜啦、李瑞英啦、海霞啦、刘恒啦……
全是些熟面孔，名气不小的名人。
其实，要论名气，沈鹏的名气，不比他们小！
不过，沈老已经年愈八旬，退休多年，
加之天生就是一内向不喜张扬之人，
所以，识者不多，
在一些人眼中，似乎算不得名人。
这不，面前这位老者，就是沈鹏。
戴一副宽边眼镜，穿一身篮布衣裳，
普通极了，很不起眼。
开会时，沈老总是坐在后边，笑而不语，很少发言。
用餐时，他悄没声儿，饭量极小，碟里只有很少一点饭菜。
媒体记者几乎很少采访他，委员们也不大与他交谈。
搁大街上走过，准以为就是一京城寻常退休小老头儿也。
其实不然，大错特错！
小老头儿，在中国书法界可是鼎鼎有名，
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！
沈老曾两次当选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，
在书协历史上，创下一项纪录！
当选中国书协主席，还是两次！那得有多么了不起哪？
知道如今书协主席竞争有多激烈吗？
这派系那派系明争暗斗，这领导那领导都打招呼，
背后的名堂，多了去了！
然而，沈老却先后两次高票当选！
没两把刷子，没极好人品，怎么能选上？
对书法半懂不懂却又十分好奇的老詹，
见沈老坐在角落一小桌，静静地用餐，
见到这么一位大师，岂能够放过机会！
詹：沈老您好，我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作，和梁永琳一单位的。
（先把海外版文艺部主任小梁抬出来套近乎）。
沈：呵呵你好！和梁永琳一单位的？
梁永琳我很熟啊，书协的嘛，现在是理事了，
小伙子字写得不错。
詹：是写得不错，在海外版干得也不错，去年刚当上部主任。
沈：是吗，当主任了？又进步了呀！
（不大功夫，与沈老已经相熟，于是，开始向大师请教。）
詹：沈老，我有一问题，一直搞不清楚。
就是，中国书法到底应该怎么欣赏呢？
有的作品，一些人认为很好甚至好得不得了，
一些人却不以为然，认为不过尔尔，甚至很差，
这是怎么回事呢？
沈：书法欣赏嘛，因人而异啦。
既有一些共性，也有不少个性。
先说共性。非常好的作品，一般说来，
任何人都会说好，因为它确实好。
比如，王羲之的兰亭序，几乎没有人说不好的。
整体布局，前后谋篇，每一个字，
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，
令人惊叹，称为神品！
这就是共性。
再说个性。因为欣赏者都有自己的偏好，
个人审美情趣有所不同，性格也不同。
有的性格外向，有的性格内敛，
有的喜爱狂放，有的推崇淡雅，
有的喜欢狂草，有的偏好楷书，
这就会产生不同的审美情趣，因而得出不同结论。
书法作品，不同于车间生产产品，
多高多长多宽，用尺码一量，全清楚了！
书法好与不好，没有也不可能有统一尺度，
确实是见仁见智，各执一词，
再加上一些人为因素或者派系成见，分歧就更大了。
詹：请问沈老，人们应该怎么欣赏书法呢？
听人说需要想像力，就像欣赏交响乐一样？
沈：这你算说对了，当然需要想像力！
凡是欣赏艺术，都需要想像力。
一千个观众心中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，这就是想像力。
所以，想像力的培养，是一个人艺术修养的基础，
也是人生素质和气质的基础。
很难想像，一个没有想像力的人，
怎么去听莫扎特，
怎么去观看凡高，
怎么去欣赏王羲之！
而且，想像力越是丰富，作品给予他的越多，他的获益也越大！
反过来，他对艺术的喜爱，也就会越是浓厚。
所以，想像力非常非常重要，
如果谁家里有孩子，
我建议爹妈首先就得注意从小培养孩子的想像力。
詹：请问沈老，好的作品，有没有什么规律？
熟悉规律以后，是否可以更理性地去欣赏和理解作品？
沈：当然有规律！好的作品，总是会满足一些基本审美规律的。
比如，对称，平衡，对比。
至于如何对称，如何平衡，如何对比？
其分寸的拿捏和把握，这就看一个人的悟性和水平了。
艺术家常常要在常规中去打破常规。
既要守标准，又要破标准。
既要稳，又须险。
要险，就得破，但是，破得太厉害，就不成为章法。
而太稳，一点不打破，又会很匠气。
总之，应用之妙，存乎于心也。
一个大艺术家，善于在对称中寻找不对称，
在平衡中打破平衡，在对比中找到和谐，
这就是真本事！
大艺术家可以大破大立。
小艺术家只能小破小立。
不适宜搞艺术的人，既不敢破，也不会立。
詹：您说得太对了！我看到一些书家，字写得不错，
但仔细欣赏，总感觉太四平八稳，缺少了一点险奇。
而有的书家，善于打破常规，字乍一看，有些怪异，
但仔细琢磨，却又怪异得那么有味道，非常美，了不起！
沈：这就是天分了！有没有书法天分，
看他写几个字，大体就有数了。
詹：沈老，还有一件事，一直搞不懂，
为什么同一书法家，却无法复制出同样水平的作品呢？
常听人评价说，某一作品，是某某书法家的唯一珍品，
再写不出来了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沈：优秀作品都具有唯一性，不但书法如此，绘画亦如此。
每一帧书法，每一幅油画，都是唯一的。
原因有两条。
首先，从主观说，
艺术最忌讳重复。艺术的生命力就在于创新，
每一个作品都要力求不同于上一个作品。
如果重复，那就成了工厂产品了。这是主观原因。
其次，从客观说，
艺术家在某一特定时刻，特定空间，
有着特定的心境，所以，
在这特定的情况下，
他那根特殊的神经指挥着那样一个特殊的大脑，
只能生产出那样一件特定的艺术品来，
想复制都不行！
艺术品之难能可贵，正在于此。
你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淌过同一条河流。
詹：对了沈老，互联网时代，对书法冲击很大，
有人认为，大家都用电脑了，书法有可能要消亡，
你认为是这样吗？
沈：这个观点，比较片面。
冲击大是事实，但消亡不可能。
即使在韩国、日本这样中文不是母语的国家，
书法也没有消亡嘛，总有那么一些人很爱好。
中国也一样，爱好书法的人，是不会受电脑的影响的！
不过，有一点可以肯定，
真正爱好书法的人，不会有这样多了，
中国书法水平的提高，也没有那么广泛的基础了。
所以，还得承认，确实会受影响。
这是没有办法的事，但也不必过于担心。
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，顺其自然吧。
詹：最后一个问题，书法家长寿，到底是什么原因？
沈：其实，原因很简单。
因为，书法家长期沉淫于书法之中，
聚精会神，啥也不想，没有杂念，当然容易长寿。
人的烦恼呀，都是自找的。
心里装得太多，欲望太多，怎么可能长寿！
哦对不起，我呆会儿还约了人，先告辞了。
沈老将盘内食物吃得干干净净，
缓缓起身，向门外走去，
没有招呼任何人，也没有人与他打招呼。
一位个头矮小，头发花白，
年愈八旬的前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，
一个京城街头，普普通通的退休小老头儿。
詹国枢